谢 其
XIE QI

老莫和谢其的对话

整理编辑 谢其
 
在中国著名的老莫(莫妮卡·德玛黛 Monica Dematté),住在不甚著名的意北村庄VigoloVattaro。逗留在此的数周里,我们浇地,锄草,爬山,唱歌……但没怎么谈起艺术,完全没谈起过我计划中的展览,甚至也很少特意加深彼此的了解。更多的是长时间沉默的行走,和短暂的无从打发的雨天。其实那个时候我明白,性格的相似必然带来的谈话不时的冻结。
临行前一天,卷起那些体力劳动和游山玩水的美妙画卷,希望获得认同的居心终于显露出来。我们说起了艺术——

脸的风景

谢:这有些是自画像。
莫:看不出来……
谢:是,脸的风景,情绪的湖光山色。
莫:这批画是什么促使你去画,是情绪吗?
谢:是的。这个表情是在自己很情绪化的时候,焦躁,不安。那段时间特别缺乏生活所需要的稳定的力量。不过绘画的过程是相对平静有序的,一遍又一遍地找关系。
莫:找什么关系呢?
谢:色彩的和情绪的关系。
莫:能看出来你对色彩非常感兴趣。
谢:是啊。我发现好色的人都对色彩比较敏感。
莫:是吗?这个……我还没有考察过。
我觉得接近你的画不太容易,你用了很多层次,并且尺寸很大,辨识会有困难。
谢:有点像一个游戏一样,需要时间,观众也许会在一杯茶的工夫以后突然找到了诀窍。
莫:你在画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要跟别人不一样?
谢:想到过,但想得少。因为就像我们爬山一样,总是在找石头之间落脚的缝隙。老是插缝,搞得自己很被动很窘迫,这不是我喜欢的方式,只要往前走就行了。

别人的故事

莫:你会不会想通过别人的故事表达你自己,不想把自己放到前面。你有时也会陷入到别人的故事。
谢:话说回来,那种戏剧性事情不太可能在我身上发生。事件会自己去找主人。我的生活发生事件的频率很低。性格所限,即使发生也会被淡化。其实我也不太在乎要不要真的发生些什么。
莫:那你觉得你的生活哪里最有趣?
谢:感受吧。有的人经历很多但不一定会跳出来玩味琢磨。对我来说,看到的,听到的,梦到的,感受到的,就是经历的一部分。一个事件我有可能比当事人体会的还层次丰富。
莫:你最希望你的生活发生什么?
谢:路遇呀,发生什么愉快的事情……
莫:没有大的愿望吗?
谢:不太去想,生活会自己送上门来。
莫:你也不会觉得时间过去以后,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而觉得难受吗?你一直很平静?
谢:我不平静,一直都不,只是不太喜欢表现出来。这种不平静就像垃圾摆在外头不收拾一样难堪。
莫:不平静的原因是什么?
谢:欲望太多太复杂吧!不能够清晰地表达出来,然后直接去得到。
莫:没有想过去放下一些欲望吗?
谢:我就不想变得平静。不平静的状态是有趣的。
莫:你在不平静的时候平静,如果太平静你觉得无聊。
谢:可以这么说。生活很平静,但自己不。
莫:你来这儿是想得到什么呢?
谢:没想过具体的。就因为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,语言不通,而且这一趟没有明确目的。当然你在这里算一个契机,不然也想不到要来。我喜欢做计划,但其实真正的决定都是很仓促很随意的。
莫:随遇而安。
谢:嗯。反正一定会碰到不一样的事情,这就够了。
莫:就是这一趟遇到的帅哥太少。
谢:是啊。帅哥们都在自行车和摩托上,只看路,从不停下来。能停下来的都中年发福了。
莫:哈哈,就是。

身体的风景

莫:说下关于身体的系列。
谢:我喜欢身体在画面中具有家常的气氛,可以包括不讲究的内衣裤。不是单纯的,放大的,自恋的,挤压出表情的那种躯体;而是那种像被随意地选出,随意地放置在日常环境里的身体。但它们自身在独舞,颜料和各种污痕的干扰和抽打给它们赋予了一种顾影自怜的戏剧性。
我喜欢用普通的,跟生活一样单调的素材来进行渲染。
莫:你跟父母的关系为什么还这么重要,虽然你离家很长时间了?
谢:我的生活中重要的事件少,人也少。每个人都不会在时间中丧失他的重要性。我迷恋他们这样的年龄,有足够的复杂、难堪和专属的快乐。
身体的这个系列就是表面反映了白天——男性,和夜晚——女性的状态。但是年龄的感觉抵消了部分性别的影响,更多是反映力量消长和演化。
莫:光对你重要吗?
谢:是啊。光像搞恶作剧一样恣意妄为,不容忽视。

在我生活之外的人们

莫:这个(画)有多大?
谢:1米9乘1米5吧!一张双人床那么大,是张旧床板。是在天桥上的一个乞丐,每天路过看见她。
莫:拍过照片吗?
谢:拍过。有一天我给她一点钱说要给她拍张照片。她不懂什么叫拍照,因为从来没人给她拍过。她个子很小,看不出年龄,也说不清智力是不是有问题。有礼貌,北方人,没准是本地人。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穿着。黄帽子绿军装红鞋,颜色搭得很好。放个小搪瓷盅在那,也不跟人要,睡醒了就看看桥下风光。
莫:好像还有点胖。
谢:是啊,我喜欢她的样子。拍过后,看前面还有一个乞丐,长得比她更胖更夸张,有点嫉妒的看着我们,不能理解我的审美倾向。但我的选择可不是完全随意的。
莫:这个是门吗?
谢:是一扇旧门,装上可以用。
莫:说说这些人,为什么觉得有意思?
谢:我听过一个说法——“Con Artist ”,骗子、乞丐、夜间工作者、易装者……他们积极地运用心智(或只是单纯地脱卸角色的责任),在秩序和道德约束之外增加了社会生物的多样性。
莫:你通过画他们想得到什么呢?
谢:类似魂灵附体的力量吧。借助于这种力量摆脱部分外界的诉求。
莫:你好像对于表情特别有兴趣,可以一直观察别人的表情。
谢:我基本认为上每个形象和每个表情都有意思。
莫:你是想通过创造发现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东西吗?
谢:其实我并不想通过观察表情去了解他们所想。没有目的,我经常是把目光停靠在那发呆。而形象和表情是慷慨的土壤,它自动的向我们贪婪的根茎输送营养。或是象在背景里自动放映的影片,碎碎叨叨,但并不急于告诉你什么。
莫:这个是你的自画像吗? ——神情跟你有一点像。
谢:也许吧。这是一个特殊的朋友。靠做高级服装定制谋生;靠每周二的易装演出“自疗”。1米8的他,顶着巨型假发套,踩着20公分的高跟鞋,像从神灯里出现的巨人。演出中,恶毒的污言秽语和那些撕心裂肺的“大艺术”怨曲奇妙地交织在一起。——也许因为有相似之处,我们很轻易地接通彼此的波段,进而在台下成了亲密的朋友。他纯粹的欲望,对生活极端矛盾状态的迷恋,浓烈的自我表达,还有脸上纵横的黑眼泪……都深刻地刺激着我,由此产生了《樊女王》系列的作品。
 
(此对话还未整理完结的时候,得到他意外离世的消息……我的樊大缪斯,你只是想制造一个金蝉脱壳的恶作剧吗?却令这批画变得如此孤寂零落,像没有了影子只有光线……)
 

忧郁的性

莫:这些小画是怎么开始的?
谢:小规模的便宜的生产可以金融危机下持续发展啊!
莫:是关于什么?
谢:性和忧郁。各种多愁善感的器官的自怜自爱。
莫:你觉得中国的观众会接受吗?
谢:不好意思不接受吧!
莫:有可能你把想法弄得更简单一些,观众更容易接受。
谢:但我希望这种简单是自然而然出现的,我不着急。现在还比较欢迎这种泛滥的状态。我想先把这些东西都释放出来。
莫:这种态度是对的。我意思是说:我在等,等你到那一步。这个过程也不容易。
谢:作品里应该有犹豫,充满曲折和折磨。其实可以说我迷恋遭受折磨的这个阶段。人只能做合乎性情的事。
莫:包括你遇到什么人,碰到什么事,都不会超过你的可能性。超过了你的可能性,那部分就跟你没关系。
谢:不过去考虑这些问题还是有意思。——你喜欢生活更清晰,欲望更少,就是做减法,是吧?
莫:是啊。
谢:但你家里不像是做了减法的样子啊!还是很花哨。
莫:哪里?!我是觉得精神的东西更重要吧!
谢:你关心什么样的艺术呢?
莫:我什么艺术都不关心。
谢:那关心什么?
莫:我关心人。但我也不想当一个心理学家。那里面基本上都是痛苦吧。但艺术里面还有别的。我尽量想多了解生活的意义。
谢:我一直是矛盾的。我还不想绕开生活里的陷阱,不想趋利避害。
莫:说是做减法,其实我又有很多好奇心,所以不想错过生活中发生的事情。我会很享受生活的丰富性。
谢:你也不喜欢把自己放在前面。
莫:我是通过别人表达自己吧!
谢:我是通过画别人表达自己。
 
老莫在本次谈话中把自己放到了背景里,带着审慎的意见。所以,我没有得到一篇热情洋溢的檄文;但如愿以偿地得到晒黑的皮肤,和一些意外难忘的经历:夜间在漆黑的小路上疾走,在海拔2430米的地方啃黑巧克力,听两个小时的《神曲》原文(没有打瞌睡但是一字不懂)……